一張空椅

天天想你

【極短篇|流亡系列|偷語者剪溜】
  
剪溜:如果再見到祢孫子,祢打算對他說甚麼?  
阿嬤:啊……我嘛不知道要跟他說啥…..  
   
〈天天想你〉
  
「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……」
  
機械女音說了第六次,鄭倫站在川流不息的路邊,頹喪地垂下手。看來,這次沛沛真的鐵了心。
  
距離約定時間已經超過三個小時,鄭倫真的不是故意的,他只是太忙了,忙得容易忘記很多事情。
  
一對夫妻牽著孩子經過鄭倫,他才意識到今天是兒子的生日。而他又忘了,難怪沛沛這麼生氣。
  
望著預約好的餐廳,鄭倫幾乎可以想像沛沛紅著眼眶安撫兒子,最後母子落寞走遠的畫面。
  
他四處張望,好不容易找到一間玩具專賣店,店員問:「要送幾歲的小朋友?」
  
一時語塞,他考慮五秒,含糊地說:「大概小一或小二吧。」
  
拎著好大一袋變形金剛,鄭倫心虛往回推算,兒子是開公司那年出生,應該七、八歲沒錯吧?
  
四周的人走得那麼急促,彷彿都有個目的地,他終於買好了禮物,卻不知道該送往何處。
  
呆立紅綠燈下的他,遠遠望見街角也有一個像他一樣,在原地來回游移的人。
  
那是個老奶奶,穿著一襲花布衫,拎著玉蘭花向路人兜售。
  
老奶奶灰白稀疏髮絲挽成個髻,略略駝背的身影,很像阿嬤。
  
其實他已記不清阿嬤的長相,卻記得她糙糙暖暖的手,還有一身的痱子粉香。
  
鄭倫很久沒想起阿嬤了,久到彷彿從來沒有阿嬤的存在。
  
「再這樣下去,兒子遲早認不得你這老爸。」沛沛曾這樣冷聲說道。
  
原來,兒子也可能不知不覺忘了他嗎?
  
綠燈亮了,鄭倫拎著那袋變形金剛,腳步愈來愈急。他還是不知道該去哪,可是走得愈快,想起的事情就愈多,包括小時候挨著阿嬤午睡時,阿嬤最常逗他的話:
  
「阿倫,阿嬤若死掉,你會想阿嬤嗎?」
  
「阿嬤不會死掉!我每天都會想阿嬤!」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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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靈靈、地靈靈、妖魔鬼怪都裝瓶!
鬼怪酸甘甜,都在故事柑仔店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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★ 更多的頭七阿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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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見或再也不見

【老闆碎碎念|流亡系列|再見或再也不見】

大家好,我是老闆「那個誰」,人生苦短,不如聽個「故事」解解悶?

街友:https://goo.gl/zoS5g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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選擇離開的人,心裡究竟在想甚麼?是每個被留下的人,想問卻又無處問的疑惑。

「我哪裡做的不好?」「她是否有更好的選擇?」「為何沒有留下一句話?」「你怎麼敢就這樣走?」「還會再回來嗎?」太多太多族繁不及備載的問句,乘著悲傷、忌妒、憤怒、期望飄然地遊盪在世間,恍若一縷幽魂,穿梭在許多人的夜夢之中。

我們柑仔店就有個擺放這類故事的專區,只要靠近,他們便會發出悉悉窣窣的聲響,鑽進耳中,吵得頭昏腦脹,引人涕淚直下。偏偏這些故事又最多人買,老闆我每次踏進那片貨架,都必得帶個塞子,才能保住一天的好心情。

不過有些故事倒是特別,離開的人會用自己獨門的方式說再見:留下一封泛黃的信、落下一地煙灰、親吻孩子額頭、丟棄家中的鑰匙,一個個用來再見的事物與動作,都凝成一段月光,溫涼地照著本該被遺忘的歲月。

不管將來死生天涯,或是路口巧遇,只要還留著、記著那些用來再見的事物,或許見或不見就不再重要,誰知若真得重逢,又會否後悔想著不如不見?還是存著那時的畫面,放入罈中,保不定你還能釀出個陳年紹興,餘下的人生再細細品嚐,屆時別忘了分老闆我一杯阿。

–無論你是誰,給我你的故事,我告訴你不知道的故事–

劇場

【極短篇|流亡系列|學語者探子】

車來了又走,人哭了又笑,戲散了又演

〈劇院〉

她提著沉甸甸的書包大步奔向售票口,看了眼時刻表,匆匆地買了票,正好趕上劇場開始的時間。通過檢票口,她費力地穿過擁擠的人群,試著找一個能看清舞台的位置。

每一幕都有大批大批的演員出出入入,主線與支線錯綜複雜地交織,看似沒有關聯的劇情,卻偶爾也有雷同之處,比方抱著書包及公事包,不知真睡還假寐的學生及上班族,幾乎是不變的龍套班底,又比方常年不變轟隆轟隆的背景音。

她就這樣每天專注地看著,也期待著新穎的戲碼。她曾在雨天見過一身黑衣的女子,提著一只深藍色的行李箱,靜靜地坐著泛著一股哀愁的色調。突然女子的電話響起,她依稀聽見父親、賭博、醫院之類的詞,她在腦海裡拼湊著那女子的故事,想起了多年前那個為了躲債而北上的寒冬,她好像能懂得了。

有時她彷彿不只是個純粹欣賞著舞台上世事更迭的觀眾,當演員也有意無意地看著她的時候。

他們有故事,她也有。

「台北站到了,各位旅客請注意攜帶您的行李並留意月台間隙……」每次落幕前她都會聽到熟悉的提示音。她再次穿過擁擠的人群,走出戲院與後台的演員群擦身而過,只聽見月台火車嗚嗚離去的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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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亡的黃昏裡,
用故事,暖你的心。
故事柑仔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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異鄉人

【極短篇|流亡系列|偷語者剪溜】

少小離家老大回,願君不必再標會。

〈異鄉人〉

巷口那間超商不知何時開的,他將沈重背包甩回肩頭,踅了兩圈,小時候流連的柑仔店不見蹤影,超商裡遍尋不著幼年最愛吃的橡皮糖,索性拿了瓶養樂多結帳。

路邊乘涼的阿桑投來打量眼神,他別過頭去加快腳步,忽然想起自己蓄了鬍也胖了許多,這才放慢腳步。

昏黃天空下起細雨,巷底平房的大門緊閉,潦草油漆下隱約透出「還錢」、「垃圾」字樣。雨落在泥地,他想起每當債主來乒乒乓乓的時候,他總瑟縮在被窩裡寫功課,聽著父親聲聲哀求,作業簿浸滿滴答淚漬。

一把繫著兩顆小鈴鐺的鑰匙插進鏽蝕斑斑的門鎖,「喀恰」,門應聲打開,他壓低身子踏了進去。

神桌擺著父親遺照及一甕骨灰,他拈起旁邊的香,點了七、八次才著。

將香插進香爐,他取下那個表面粗糙的小陶瓷罐打開端詳,覺得父親的骨灰跟菸灰好像。

剛升上高職的放學後,他歪躺看書,「阿志,」父親挾著煙味忽然來到床前,枯槁的手遞來一張車票,「你行李款好,今晚就走。」

那暝他懵懵懂懂穿上父親買的新鞋,無聲鑽出家門,背著背包倉皇往車站跑去,口袋裡鑰匙的鈴鐺叮叮細響。

氣喘吁吁,最後一次回頭,望見父親杵在被寫滿髒話的大門邊,夾著一根煙霧裊裊的香菸,兩隻細腿親像路邊的芒草。

黑白照裡父親連笑都像在哭,他從包包裡拿出紙錢,在客廳裡燒了起來。

「慢慢花,不用再標會了。」真蠢。他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他細細摩挲塗漆剝落殆盡的小鈴鐺,連同鑰匙一併丟入蓮花般的火光中,揹起包包,俯低身子走出家門,留下一盆餘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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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亡的黃昏裡,
用故事,暖你的心。
故事柑仔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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富翁

【極短篇|流亡系列|偷語者剪溜】

剪刀不用利,心夠狠就好。

〈富翁〉

像個機器人熟練的在那堆文件一一簽上名字,他仰躺在辦公椅上閉起眼睛,按了按眼周穴道,正想拿起電話叫秘書取簽呈,瞄到壓在最底下的那張紙,手又放下了。

梅雨下個沒完,他起身站在落地窗前俯瞰遍地高樓矮房,望著綿綿細雨出神。

深吸一口氣,他坐回桌前,一吋一吋將那份離婚協議書從整疊文件下拉了出來。

妻子的字真好看,筆劃俐落刺在協議書上,絲毫不拖泥帶水。

他低頭拾起鋼筆,在空中虛晃了幾劃,最後筆尖停駐紙面,在妻子的簽名旁暈出一汪黑墨。

「啪!」鍍金筆身從他鬆開的手中傾倒,他轉身從胡桃木盒取出一根雪茄,以及一把雙刃雪茄剪。

刃面對準圓頭茄帽,刀落那刻突然想起妻子修長的手指,菸葉碎末自歪扭的切口飄落灑在那份協議書上,就像初識那年落在兩人肩頭的櫻花。

被菸絲交錯遮掩的名字變得好陌生,他小心翼翼撥開碎末,手指在紙面上滑動,揣摩妻子簽名的筆劃。

夾著那根切口崎嶇的雪茄,他想起公司成交第一筆生意時,妻子送上這把雪茄剪,不忘興沖沖示範,一次就剪出平整如牆的切口,「重點就是快、狠、準!」妻子甩著一頭波浪似的柔美長髮,得意的笑著。

他翻開支票本,填上長長的數字,吹落協議書上散亂的菸葉,緊挨著妻子簽名,筆尖輕顫,深深刻出一筆一劃最後一捺。

「Jessica,我要去一趟京都,今天,妳處理一下。」交代秘書後,他站起身理理襯衫,出門前瞥見散落桌面的菸葉,像極了即將再見的櫻花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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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亡的黃昏裡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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寡婦之夜

【極短篇|流亡系列|搶語者老闆娘】

等待返去的時陣若到 我會讓你先走
因為我會嘸甘 放你 為我目屎流

〈寡婦之夜〉

晚上不該多喝那兩口清湯。

睜開眼,頂上貼著的是星亮的螢光貼紙,陸芬離開床咬著下唇,右手拄著拐杖努力往前兩步,好不容易和媳婦說好不包尿布,現在可不能功虧一簣。

腕上的玉鐲落在杖頭一路發出敲擊聲,這要是在從前,婆婆恐怕兩眼就瞪來,但如今鐲子在子女眼中,也不過是個陳年舊物罷了。

再兩步,開了門左邊便是洗手間。兒子本說主臥要讓給她一人睡,裡邊自有簡易的盥洗室,可那怎麼行,哪有媽媽跟兒子搶東西的道理,再說她只是慢了點,能多走幾步路不要緊的。

輕聲旋開門鎖,踱了幾步終於在牆面摸到廁所的開關,要成功了,她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時著急,萬一開錯燈把人吵醒就糟了。

可哪一個才對?

是左邊吧,離孫女房間近的那邊應該沒錯,等等,還是右邊,左邊的燈是她舊房子廁所的開關才對。啊算了,先別開燈,都七十幾歲,馬桶她還摸不出來嗎。

心意已決,陸芬推開廁所門,開心地往裡一踏,糟糕她忘了這有個檻,身子連著拐杖,一同撞上地面。哐啷一聲,鐲子就這麼硬生斷成兩截,還來不及哭,褲頭卻已全濕,她緩緩鬆開下唇,情願沒貪過那口湯。

「媽,怎麼不開燈?」聞聲而來的兒子瞬間打開頂上的燈,蹲在旁要攙著她。這燈才一亮起,便看見地上鐲子內刻著的金字,一半寫著「吾妻陸芬 」,一半寫著「平安喜順」。

唉,老頭,你當時怎麼不帶我一起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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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亡的黃昏裡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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街友

【極短篇|流亡系列|偷語者剪溜】

「理想中的美好家園,自備百萬即刻入住」

〈街友〉

急促腳步在耳邊來回踩踏,他睜開惺忪睡眼坐起,懶洋洋收拾紙箱離開騎樓,將隨身家當塞進麻布袋放在公園涼椅上,到公廁漱口洗臉,對著鏡子套上那件鬆垮的灰底格紋西裝外套。

午後的太陽烈得像焰,對面大樓玻璃帷幕反射刺眼的光,匆匆路人像水流般滑過身邊,「嘖!」快步走向捷運口的套裝女子投來不耐目光,他趕緊往旁移動兩步,雙手仍盡責舉著木牌,外套內的臂膀汗如雨下。

每當紅燈亮起,他才抬起頭直視眼前橫向交錯川流的車輛;一旦大批行人踩著斑馬線筆直朝他湧來,他便低頭盯著爬滿外套的毛球。

「啊!」他發現第二顆鈕扣鬆脫了,棕色塑膠圓扣攀著一條虛弱的線,在扣眼旁輕輕晃蕩。

他空出右手輕撫那顆搖搖欲墜的紐扣,左手舉著的木牌上寫著「理想中的美好家園,自備百萬即刻入住」,迎面走來一對抱著孩子的年輕夫妻,留著捲髮的太太伸手理好男子的衣領,笑著不知說了些什麼。

每當他想起妻,就會默念一次木牌上的廣告標語,下意識撫平外套領口的皺摺。

捏著舉牌一天換來的幾張紅色紙鈔,他鑽進亮起燈火的陰溼巷弄,穿越乾麵滷味的熱騰香氣,殘障廁所想必已被佔滿,乾脆到雜貨店買兩瓶啤酒跟花生米,結帳時他猶豫兩秒,「有賣針線包嗎?」

一大包麻布袋靜靜歪躺在涼椅上,不遠處有群婆媽跟著嘈雜音樂跳土風舞,他攤平紙箱坐了下來,聞到自己身體發酵出酸悶的汗臭。

「啵!」扯開啤酒拉環的瞬間,他外套上那顆鈕扣應聲掉落,輕巧地一路滾進水溝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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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亡的黃昏裡,
用故事,暖你的心。
故事柑仔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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