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言

【極短篇|中藥行系列|取語者黑貓】

愛真的需要勇氣~來面對流言蜚語~(唱)

===

〈流言〉

艷陽炙熱,吳嬸在藥房門口來回踱步,喃喃自語:「我家老頭瀉了整晚的水呢!大夫這是去哪啦?」足足候了兩個時辰,才怏怏離去。

「吳嬸今個兒沒來等大夫呀?」
『過去三日天天都來,大概老吳的瀉止了罷。』

「定是吳嬸那料理,壞了肚子。」廖伯話出,街坊揚起一陣訕笑,

「但我剛經過吳家,似乎整屋子人都病了呢。」燒餅林卸下擔子,邊擦著汗邊說。

隔日,藥房依舊大門緊閉,挑水的兩弟兄來到門前。哥哥表情扭曲,環抱肚子蹲在台階,弟弟一手一個響聲,咚咚地敲著木門。規律的叩門聲,伴著滯悶暑氣,讓整條街坊昏昏欲睡。

「咱村的大夫是上哪去了呀?」王嫂清脆的嗓音,驚醒打盹的店家。

「那個誰說吼,在村口那邊有見到啦,正往山上的村子去餒。」葉婆前腳跟了上來,嘴上也沒落後,一踏進街坊便尖聲高喊。

『山上那村子?聽說呀,疫病鬧得正兇呢!』王嫂的話彷彿一枚硬幣,輕巧躍入澄澈的水池,激起一陣漣漪。

又過了幾日,街坊店家關了一半,鄉民們都聚到了藥房門口。

「這大夫怎麼搞的!這街坊都病了大半,還找不著人!」廖伯咬牙切齒,邊踹了下藥房的門,卻立刻皺緊眉頭蹲到地上。

『聽說他祖上是外鄉來的,放著街坊不管,這胳膊向外彎哪!』王嫂碎著嘴,伸手要攙廖伯,卻見廖伯的衣擺沾了整片黏稠的污漬,忙探頭往門縫兒看。

「這什麼?好像是從藥房裡流出來的?」

旁邊一個扁臉的用手指沾了點,湊到鼻尖,立刻乾嘔了起來。眾人議論紛紛,幾個小夥子快手快腳,沿著藥房外圍尋了一圈。

「大伙快過來看吶!」喊聲從藥房後院傳來,兩罈空掉的藥甕倒在牆垣,有人探頭看出牆外:「這不是咱們村裡喝水用的井嗎!」

後來的人流傳著,有個村莊,莫名招了某種鼠疫,死了許多人,但村民渴死的比例,卻遠比病死來得高。

==============
古早的智慧,待老藥房細細說來。
故事柑仔店
與你相約每個日落時分。
==============

★ 請鎖定每週日傍晚:語巫故事報。

偏方

【老闆碎碎念|中藥行系列|偏方】

大家好,我是老闆「那個誰」,人生苦短,不如聽個「故事」解解悶?

老學徒 https://goo.gl/ZnSDuz  
===

有人說月圓之夜照射的水可滋陰養顏;有人說吃胎盤可回春;有人說蟑螂泡酒可活血治病……。

有沒有根據?其實不重要。因為命比較重要,青春比較重要,說到底,有吃才有機會,沒吃也無所謂。

偏方真正偏的不是藥,是心,偏心的背後,又有多少濟世救苦、草菅人命、落魄失敗或極其無聊的故事。

故事背後述說著多少人,就有多少個「走偏」的人生,全都是因為走不了「正」,才冀望「偏」。一個病到束手無策卻渴望明天的老人;一個怪病癱瘓仍懷抱希望的少年;一個無病無痛但心病難醫的女孩……族繁不及備載,那些被正確、正統、正常所遺落的人們,通通都只能轉頭眺看偏方,尋求一個希望、一個慰藉。

偏偏偏方可能是句溫柔的謊言,亦可能是帖失傳的良方,恰似一場豪賭,賭注不是錢、不是命,是你對世間的信任。

可能賭一次、可能賭三次,若你從來不賭,老闆我打從心底恭喜、恭喜你。因為那致命挫心的危機,以及無能為力的痛苦尚未向你襲來。

偏方究竟靈不靈,唯有吃過的人才曉得,或許我們每日都得吃下許多偏方,才可度過許多痛苦、怨恨、忌妒、悲傷和無奈的時刻,像我桌上這帖客人忘記帶走的聰明藥,想必也說著一個長長的故事吧。

–無論你是誰,給我你的故事,我告訴你不知道的故事—

★ Photo credit:#順發中藥房 

藥懺

【極短篇|中藥行系列|取語者黑貓】

顧火煎藥,任勞任怨,把苦往肚裡吞
請指明煎藥界第一把交椅--啞巴媳婦

===

〈藥懺〉

靈堂內,男女老少排排站成兩列,人人手捧經本,西裝頭的男人穿得一身黑,左手臂別了塊二吋寬的麻布,茫然地站在最前頭。

「啊,阿爸的藥。」眼角瞥見邊桌的不鏽鋼藥壺,國成臉部的肌肉稍稍放鬆。自阿爸中風後,癱掉了左半邊的身子,藥壺便如影隨形地跟著,一纏就是十多年。

薰黑的壺口,早給碰了個缺口,阿爸卻是說什麼也不願意換,堅持要家人用炭火細細地熬,日日煙霧瀰漫地。

國成好不容易說服阿爸,訂製了不銹鋼的藥壺,插了電就能使用,煎藥的折騰減了,阿爸卻沒用上太久,就突然地離開了。

藥壺滾滾冒著熱氣,整間靈堂發散著中藥味,壺口插了三炷香,水氣騰騰漫著煙,隨著師公喃喃的誦經聲綿延不絕。

「敬藥──」師公一喊,國成連忙上前,捧起藥碗向著牌位,由底端到頂,「無病無痛喔──身強體健喔──」,法器敲響,親屬們一個聲一個叩拜,響亮的唱誦在靈堂裡不斷迴盪,夾雜了低低的啜泣聲。

順著指示,國成捧起牌位,其餘親屬接在後頭,跟著師公到外邊,繞著布棚跑了幾圈,最後在空地上,把剛剛煎了許久的藥壺,朝地上使勁地砸了。

「阿爸,這個做完身體就好了,藥壺以後不需要用了。」國成突然嚎啕大哭,整個人趴倒在地,砸毀的藥壺就橫在他身旁,不銹鋼的內膽凹了一塊,外殼還黏在加熱的底座上,靜靜躺在深褐色的湯藥裡。

***

一個老人拖著左半邊的身軀來到高臺,腳下的石階又陡又峻,側邊盡是刀山劍樹,他兩手緊抓欄杆,仍不住喘著氣,口水和著汗水,沿著嘴角流淌下來。

他面向遠方,四處張望,渙散的雙眼忽然定住,瞪得如銅鈴般。

「夭壽喔!這愛用火炭燒餒,哪會用啥毀啞巴媳婦!」

==============
古早的智慧,待老藥房細細說來。
故事柑仔店
與你相約每個日落時分。
==============

★ 請鎖定每週日傍晚:語巫故事報。

聰明藥

【極短篇|中藥行系列|取語者黑貓】

不管她嗑了什麼,都給我來一點!

===

〈聰明藥〉

還是被拉出了門,她以為自己真能撐住老媽的那張嘴。

慧萱不情願地擺弄書包,她本來就不是考醫科的料,翻開課本,內臟圖讓她反胃,解剖青蛙,一見血就要昏倒。讀三類給她的煎熬,跟老媽收到她成績單的表情,倒有百分之八十七的相似。

「在這等著!」老媽好不容易回家一趟,竟然就是抓她來看中醫,母親塞了張號碼牌到慧萱手中,轉身就去填寫資料,留她一人杵在藥櫃前,瞪著架上一罐載浮載沉的人蔘。

她從來都不喜歡看病,不管西醫、中醫,什麼亂七八糟醫都一樣,開出來的藥,總帶著詭異的味道。搬家後,她更是謹慎地照顧自己的身體,尤其是生理期,再熱的天也忍住不許吃冰,只為了不要再見到那碗黑不啦嘰的四物。

記得小時候一場大病,吃了幾天藥,便趴在馬桶邊吐,嘔到腸胃都像要脫逃,浴室白色的瓷磚,染上褪色的粉紅,還夾帶著刺鼻的藥味。家裡鬧了整整三天,之後房子裡再也看不見裝著藥片的袋子,直到她跟母親搬出那個家。

「欸,我又沒生病,要看什麼啦。」慧萱抓緊書包,向母親抗議。

「當然是拜託神醫,給妳開帖聰明藥呀。」

==============
古早的智慧,待老藥房細細說來。
故事柑仔店
與你相約每個日落時分。
==============

★ Photo credit:#順發中藥房
★ 請鎖定每週日傍晚:語巫故事報。

藥方

【極短篇|中藥行系列|取語者黑貓】

覺得苦的時候,就來顆仙楂吧。

===

〈藥方〉

那個女人又來了。方大夫忙往抽屜深處一探,撈起書本正好趕上,女子前腳踮了進來。「感覺好些沒?昨日那帖還吃得慣?」醫生娘和善地迎上寒暄,主事的倒把眉毛都埋進破爛的古冊。

女子搖頭,有氣無力的,醫生娘暗暗扭了先生一把,方大夫百般無耐露出半張臉:「沈小姐,還換別的方子嗎?」女子微微頷首,大夫只得鋪上診巾搭一搭脈。

算算已是第四十九天。那日暑濕如蒸, 小小鋪裡擠滿患上暑疾的人,古書有云:「夏主火,內應於心」,怎可不費神醫治。忙活到日落,總算能歇歇腿,褲角才沾上凳子,沈小姐卻闖將進來,外頭的黃昏也抖落最後一抹色彩。

自那回始,沈小姐日日都來,盡揀藥房休診前一刻,每每她踩進後腳,外頭便同時沉入寂靜的黑。

說也奇怪,沈小姐心脈紊亂,雙瞳無神,卻全無暑病徵候,脈象把過一輪,也無相應的疾患。方大夫將祖傳醫書都翻了遍,藥方開過一帖又一帖,都說養心宜苦,再苦的湯藥沈小姐都給熬了,隔日卻仍按著心口,無神地求索藥單。

實在無方可治,方大夫嘆了口氣,正想怎生開口,三歲的兒子卻蹬著竹馬躍了進來。後頭醫生娘正要喊,只見兒子伸出小手,向沈小姐遞了塊仙楂糖。

女子兩行清淚,遂沒入了夜。

==============
古早的智慧,待老藥房細細說來。
故事柑仔店
與你相約每個日落時分。
==============

★ Photo credit:#順發中藥房
★ 請鎖定每週日傍晚:語巫故事報。

老學徒

【極短篇|中藥行系列|取語者黑貓】

他是藥局裡年紀最大的,卻也是最菜的學徒。

===

〈老學徒〉

年輕師傅穿著汗衫,頸上圍了圈涼巾,底下短褲、夾腳拖,一身輕便坐在藥檯前。身後的老徐,繫著領帶著襯衫,薄透的料子清楚透出微彎的背脊,他手上端著的筆記,早給冷氣凍得字跡歪斜,年輕師傅剃平的鬢角卻仍滲出絲絲汗水。

老徐來到這裡學習,已過一週,空氣裡飄散的藥粉,總附在他的髮上、身上、還有胸前的名牌夾縫裡,鬼祟地跟著他回到家裡的中藥房。凍壞的藥粉味,常讓他感到難受,每次下課後,都得花上一番力氣清洗,才能去除那股現代科學的氣息,衣服頭髮都不算什麼,勤勞洗個兩遍就夠,只可惜了他隨身攜帶的布包,熟悉的藥草香,蒙上一層酸味,刷得再用力都無法讓它回來。

老徐挽起袖子,奮力地刷洗布包,手臂的拉扯感才讓他想起,直挺白亮的襯衫還穿在身上,他忍不住嘆口氣,扯掉襯衫一把塞進臉盆裡。沖掉手上的泡沫,走到藥房門口抽起菸來,白日滯悶的暑氣慢慢散去,涼風徐徐吹來,他抬頭看見一彎明月悄悄從積雲縫隙探出。

他想起藥局的年輕師傅,坐在藥檯前,一罐罐一排排的科學中藥包圍著他,一手一瓢藥粉,電子磅秤跳出精準數字,分毫不差。老徐回頭望著自家藥檯的那柄銅秤,將最後一口煙吐向了無人的街。

==============
古早的智慧,待老藥房細細說來。
故事柑仔店
與你相約每個日落時分。
==============

★ Photo credit:#順發中藥房
★ 請鎖定每週日傍晚:語巫故事報。

老藥房

【極短篇|中藥行系列|取語者黑貓】

肝若好,Monday 不 Blue。

===

〈老藥房〉

青褐色藥材規律地在銅缽裡揉輾,愈發勻稱,老元熟練地抽出方格,丁香、艾葉、菖蒲、薄荷……,流動的香氣,像風輕拂過窗沿。

老街人聲漸沸,老元收拾著桌面,門庭突然傳來一陣快門聲,他停下動作,看著一群年輕男女,如旋風般掃過,無人駐足。

門庭若市的輝煌,像默片一樣無聲的流轉在他每夜夢中。自懂事以來,他便跟著父親學習配藥,每當晨早拉開木門,等待的熟悉臉龐,便一張接著一張迎了上來。斗櫃的藥格開了又關,直到黃昏最後一批來貼膏藥的叔伯們散去,才漸漸安靜下來。

不只家裡的藥房,當年隔壁的青草茶、麵攤,對街的香鋪、紙莊、水電行,一直到巷尾的榻榻米師傅,整條街的生計,都是鬧哄哄的日常。一眨眼,巷口開了家法式甜點,賣青草茶的老李搖起了珍珠奶茶,「老東西」無人接手,一間間收了起來。

老元的手早已爬滿皺紋,抓起藥來依舊準確俐落,他喜歡日日揀選藥材,細細搗碎、磨粉,再審慎地用藥紙包起,就像藥櫥上的毛筆字,即使褪了好幾回,也散不去櫃裡沉澱的藥材香。

現在的人看病都去大路上的診所,領回成串藥袋或者科學中藥,偶爾藥房會吹進一批生面孔,捧著智慧手機,點菜般喊出消脂茶、驅蚊包……,他仍細心地將藥材一片片磨勻,填裝進灰白的棉布包,目送著風潮退去,如同斗櫃淡成斑駁的顏色。

==============
古早的智慧,待老藥房細細說來。
故事柑仔店
與你相約每個日落時分。
==============

★請鎖定每週日傍晚:語巫故事報。